爸爸第一次带小彰去办公室,他碰到好多哥哥姐姐,他们都是爸爸的学生,他们给他糖,摸他头,抱他,有一个大姐姐,还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爸爸要带着哥哥姐姐们搞暑期活动,他们每个人都要穿一模一样的白色汗衫,上面印了好多ABCD,小彰不认识,他们还有统一的背包,刚拿到货,商标亮闪闪,爸爸差遣小彰说:“去去,去对门流川叔叔那里借把剪刀。”
小彰跑到流川叔叔的办公室,流川叔叔在睡觉,他把几把大椅子拼在一块儿,做了一张床。
“你干嘛?”
小彰看到坐在办公桌上的小枫,小枫拿着一本小人书,穿着彩虹色的袜子。
“我……我爸爸让我问你爸爸借剪刀。”
小枫从桌上爬下来,他真小,先慢慢踩在高脚椅上,再两只小手抓住椅背,一步一步爬下地,小彰跑过去,把他的小鞋子递给他。
小枫穿上鞋,登登登跑到书柜边,他仰头看,在书柜的最顶层,放着一只笔筒,里头有一把黑漆漆的大剪刀。
小枫跑回去,搬起高教椅子,像搬了一个大衣柜,搬了一会儿又变成拖,他把椅子放在书架边,又爬上去,他站在椅子上,点起脚尖,像爬树摘果子一样,小彰看见他把大剪刀拿下来,腾腾腾爬下椅子。
小枫郑重其事的把剪刀交给他。
“谢谢小枫。”
“哼。”
小彰想,小枫真能干。
后来爸爸说:
“小枫有回一个人在家,被热水壶烫了脚,流川叔叔就天天把他带到办公室啦。你看人家多懂事,流川叔叔工作累了打个盹,小枫还给他打风呢。”
跟小枫交上朋友真不容易。
小彰跟他说话,他总是“哼”。有几天,二楼的管道坏了,早上小枫拿着一把大牙刷,站在一楼的卫生间门口刷牙,小彰也刷牙,妈妈要给他擦脸,他朝小枫看,小枫刷完牙,拿着一只大毛巾,使劲在水龙头下揉,小彰挣了挣,也要自己拿毛巾去洗脸。
“你上面是什么?”
小枫看他一眼。
“我上面是一棵橘子树,”小彰抖开毛巾,指着上面的树,“我觉得这里是一只爬树的猴子,爸爸说是错印了一块黑。”
小枫不说话。
小彰看他的毛巾,那是一条白色的大毛巾,一角标着“湘大”,小彰知道啦,他们家也有几条这样的毛巾,被妈妈拿去做了抹布。他也不说话啦,后来他把毛巾递给小枫:“我们换。”
“不要。”
“你不喜欢橘子树和猴子?”
小彰自作主张替小枫擦脸,一毛巾的水哗啦啦,小枫使劲睁大眼睛,困惑的看他。
“我给你洗过脸啦,是你的朋友啦。”
小彰带小枫去溜旱冰,小枫摔的一身灰扑扑;小彰带小枫跳沙坑,碰到上体育课的女学生,她们穿着高跟鞋,小枫跳得比她们远;小彰还带小枫在筒子楼里串门,吃张奶奶家的甜酒,喝小李婶婶做的蹄膀;可是小彰最喜欢和小枫一起吃西瓜。
圆滚滚的大西瓜,爸爸说有二十斤,妈妈说,皮不要扔,她要用来敷脸。小彰和小枫坐在矮脚板凳上,把瓜皮放在一只脸盆里。
“你不吐籽!”
小枫盯着小彰。
小彰嘿嘿笑。
每次他都等着小枫教训他,小枫凶巴巴的,他喜欢小枫那么瞪着他。
筒子楼的楼顶上扔着几张废床垫,轮到小枫第一次带小彰去玩,是在上面蹦来蹦去。
这是小枫喜欢的游戏,小彰不知道有什么好,他本来想带小枫去爸爸办公楼下的花园玩,那里住着好多大蚂蚁,丢给它一小块糖,它挥动爪子大嚼几口就吃完啦。
可是小枫跳的真开心,弹簧让他高高弹起来,又落下,再弹起来,再落下。
小彰在一边看。
“小枫你出汗啦。”
“嗯。”
“我们去吃西瓜。”
“嗯。”
后来小彰问:“真那么好好玩?”
“你来。”
小枫指着另一张床垫。
小彰走过去,看着小枫,小枫下达命令:“跳!”
他们一同跳起来。
“小枫,这有什么好玩?”
“飞。”
“啊?”
“飞!大白痴!”
小彰想,那并不是飞。可是小枫说,他想飞。
周末小彰跟着爸爸妈妈去公园,他们划船,在草坪上烧烤,后来爸爸妈妈两人去玩了,小彰躺在草地上,天上飘着青色的三角形,风筝,小彰跳起来,风筝!
就像风筝一样,小彰想,小枫飞过筒子楼边的白云,像鸟飞过白云,像白云飞过另一片白云。
离开公园之前,他央求爸爸给他买了一只有他本人那么长的红色风筝。
跳过废旧的沙发垫,小彰举起风筝。
小枫在风筝的另一头。
“我说一二三,小枫你就飞。”
小枫看着他:“我可以飞到对面楼顶?”
小彰点头,“你可以飞到你爸爸办公室。”
小枫就像爬上他爸爸办公室的高脚椅,他爬上筒子楼天台的阳台,他站在那里,风里夹着青草的味道,小彰想到语文课本里的话,天朗气清,一望无际。
小彰蹲在楼梯口。
天色黯淡下来,又过了一会儿,爸爸也回来了,他刚进了屋,又立马出了屋,“姥姥好不容易来看你,过几天又要回去,怎么不听她话?”
“爸爸,我等小枫。”
刚刚流川叔叔抱着小枫上楼,他跟在后面,想送给小枫一瓣西瓜,流川叔叔都不肯理他,他走的真快,他赶在后面,在楼梯口摔了一跤,西瓜都摔碎了。
小彰的水枪掉下来,掉在西瓜汁的正中间,一些汁水溅起来,他没捡。
天亮的时候,小彰去刷牙。
他接水,听见水声,好像下雨啦。
水声又大了些,他转过头,一只拽着漱口杯的小手,在另一个水龙头下。
小彰眼睛亮起来。
“小枫!”
小枫白他一眼。
他们一起刷牙,哗啦哗啦,雨下的更大啦。
“小枫,对不起,我们再也不飞了。”
流川叔叔说,多谢筒子楼后的那棵橘子树,那棵树比毛巾上的大多啦,小枫挂在了上面。
“还要飞。”
“不行不行。”
“白痴,”小枫抢过他的毛巾,“不那样飞。”
“那怎么飞?”
“没想。”
另一种飞翔,那是多年后的事啦。
这里只有两个小孩干干净净的跑出卫生间,水汽从他们脸上蒸发,楼层的各个窗口都飘出早餐的味道,更高的的地方,白云正飘过筒子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