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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完结] - 从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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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海南1楼2016-04-13 19:08回复
    现在百度这广告真是毁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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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上海8楼2016-04-13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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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求爱特 风格大赞(双手捧上膝盖


      IP属地:上海来自手机贴吧11楼2016-04-13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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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中国香港13楼2016-04-13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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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可以的 水平进步了这么多
          以及
          还是一样的配方还是一样的味道不愧是阿川hhhhhh


          IP属地:日本14楼2016-04-13 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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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滋磁


            来自iPhone客户端24楼2016-04-14 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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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纸来了,”文说。她走进我们借住着的房间,左手里是一只折好了的小船。她把我放在其中。阿求没和她说话,正在边角挥舞鹅毛笔。我说谢谢,抬起脸看着看了我很久的文,她继而出去。外面午阳正烈,她的身旁却全是风。风静,随她;风动,躲过汗滴。她和阿求少言少语,她只用毛笔,阿求什么笔都用。我看着她消失,问阿求,今天要吃午饭吗?说罢看着她。我自己走了出去。山顶一片刺眼的光,远处大地上是雨,雨云上不知是什么,或许是辉针城。我沿着大小各异的青石爬上山顶,那里是另一座神社。我又爬上了神社的屋顶,那里是一个鸟巢。里面是空的,我爬进去。我现在站在我所处世界的最高点上,感到一种幼稚的悲凉,想着阿求说,再没有什么新的台阶能让我走。而我感到它是破碎的,我从未窥见大世界或小世界的面貌,剩余的部分是白茫。当我过去的时候,会被隔住,它就成了墙。触到一阵风,听到说话,她说:“嗯。”
                  不是问句,不是感叹,甚至不是在向一个特定的对象说话,但文看着我。我以前对她的印象来自和阿求以及霖同住的时候,她在空中抛洒要给我们的东西,也就是那报纸。报纸里几无内容,大都是琐事,繁琐碎琐,事皆无事。她似乎对售卖也漠不关心,眼神里意在山水,少对着我们耗费去视力。不知为何,在思考她的印象的时候,我竟不由得想到了这样的结论:我和所遇见的所有人,皆活在沉漠中。是,是只是,在寂静得仅有寂静的环境里,怀抱寂静,环顾灵魂之所,家徒四壁。离开霖的家,跟随孤行的阿求,我只是一直在抓着孤独,任意它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文把我捧起来,到了屋檐的另一处,说,呆在那儿不好。
                  后来我就和文开始交谈,未必有什么理由,但是大概有源头。我很难记得一段对话的开端,但对于沉默却难以忘怀。以前,我和她在辉针城的时候,她从不说话,可却像万事不动的世界里那一块奇异地飘摇的石子,吸引住我全部的注意。在多年以后,我还忘不掉文出现在我身前时的脸,她的难以捉摸的语气,而不是话语的内容。我把我对于她的印象告诉她。她笑了,和我所遇见的所有人一样的笑:“我其实不是。”她讲她的故事,我说,我先讲给你听吧。为什么呢,我似乎能把遇见的人用语言联系在一起,但我真正追求的是沉默。在离开辉针城之后,我竟至于把它忘了,很久很久未再想起。我和文说以前我住在辉针城,那里有一个很温柔的人,她的温柔在于她不说话。
                  “在于不说话?”
                  “是的,可是你听我说下去。”我说她带着一种目的,和似乎在此目的下的次要的对我的感情带我来到村庄,——我手往下远远地一指,——那里,你也知道,都是人在居住,而非妖怪。“是的,各色各样的妖怪最多。”村庄里住着霖,是一个外古玩店的店主,卖的都是我不认识的东西,但更像展览。他认识阿求,两人有很多很长的故事。
                  “喔。我知道。”文说,我截住了她的录音笔。我并未发觉文对她其实没有任何好感,或者更糟一些。
                  那段时间里,她离开了,灵梦让我陪她玩或是什么,听到的只有霖的故事。那天和阿求从神社回来之后,我们没有回去,到了村子的另一边,那有一条小溪,不知何来,不知所止。她在那儿忽地站住了,随即慢慢曲身下来,坐在一块青石上。流溪碎月,风林沙沙。
                  “我想起……什么事情,”她说,自言自语,“很模糊,我到底是醒着呢,还是梦着呢?……你知道吗,我发觉无论什么,都能从书上找到一样的内容。我看的时候,这场景和书里的风景跟我的感觉一碰头,我就——不知置身何在,这是……”愣住了。不说话。
                  她忽然说:“少名!”我说:“是!”这声音颤动得令人不安,消失到了树阴里。她回了头,说,啊,少名……你在这里。这就不是书里了吧。我百般困惑。
                  然后我们是真的回霖的家了,再不然也不知道应该让她去哪。她回去很快睡了,霖给她量体温的时候,她抱歉地笑,“睡睡……就好的。”
                  霖用手指在她头上画着圈圈:“明天像昨天一样过?”而我听出来,他说得很平和。
                  咖啡杯倒盖着,我坐在上面。阿求的头发如过雨的紫罗兰,她的脸红着,却很是可爱。霖则一头颓唐的银色,凄切哀忧地笑了一霎,嘴唇就收起来,眼睛里是阿求同样微笑着的脸。身形上看,阿求不过近于十八,霖则约在三十以上。可他们的相连,使人完全不觉牵强。阿求睡下,我和霖在客厅说话。
              “我好像知道很多你的事情啦,”霖说,“你可是,跟阿求谈以前的人,跟我就谈阿求来。你和谁谈我?”我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尴尬笑着。“大概是等到离我远去的时候和另一个人谈了吧?然后把和那人的故事留待后述。”他也笑起来。我告诉他,阿求回来时候说的话,我说我想知道,他安静下了来。“不告诉你,”一会他又说,“太俗了。”
                  我最后也没有得到答案。阿求在她十八岁那天次日故去了,我醒来时看见霖正和阿求相对落座,阿求侧对着我,背靠墙壁。我问他为何在这,他不语。我就爬到霖的手上,顺着到肩上。我摩挲着他的耳朵,问,阿求怎么了?他只是指指说,吃完早餐了。阿求闭着眼,温柔的笑旁边还有饭粒,安详地坐着,就这样投入到另一个轮回里。很久以后,她会以另一姿态重新降临,和霖的、和我的之类无关紧要的东西就不会记得。就是到了最后一面,霖也只和我说到这里,然后他回家去,我发呆去。
                  回到屋子里,阿求放下笔,我在她肩上拍她脸颊,滚到发浪里,帮她取下发箍。阿求说我们明天回去,我说好。她说还在霖那儿住,我说行。
                  那天我想了一晚上的事情,一块块各自琐碎而互无关联的拼图。先是阿求,我逗过她,霖按她说的做了新菜,我吃。我说,看着我,然后不动声色地吃完,咕嘟咕嘟啪唧啪唧,不动声色地评论,好。但绝大部分时间里她极其敏感并且讨厌生活中所有的琐事,大概也是因此,并不带着多强的生存意志。走在路上的时候,她可讨厌旁边或者前面有人,“可不自在了”。那我们回去吧?不用不用。那下一个人迎面的时候试着放开吧?不要不要。回到家里,霖说,姑娘们,你们回来啦。阿求嘟囔,你——然后开始想。她说话常在半途终止,思考下文。……。霖说好好好,你别不说话。今天报纸来了,你看看,或者做点别的什么,……这样。但往后却逐渐模糊。窗外不停地宁静,夜已在深,阿求的声音细细轻轻。我翻起身,抱着床头小桌腿爬到地上,走了很远才到门口。天上的东西比地上多,感觉目光忽流转,最后落到一颗心上。北极星,它有另一个叫法。我这时忽然想起,我和这颗星,和和它之间的辉针城,和在它之中的她。她到底是去了哪里了呢?我不明白,但知道总有目的,而不是原因。或许,在她离开前那几天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还是我们隔绝的时间里明白了什么,但无从验证,没法确认。我直直地望着天上的北极星,虽然我看着它,但它却从未注意我,而更令我无以释怀的是,在这苍寥无际的大地上,仰望着,比我虔诚百倍地仰望着它的人,难以计数。想到正是因赏星在饭饱之后,我才能感慨万千,我就感慨千万,孩子气地忽想,忙着别的事情而无事风雅,似乎还正经一些。但她却挥之不去。也许我根本就没挥。我想我想给我感受到的她的心安个外壳,但不知道它可能合适的样子,而只是根据我喜欢的形状自我定制。
                  但天空中包括它在内的点亮空虚,我这里是在用空虚遮掩着。尤其是……天上没有了光亮,我们也自暴自弃了。这时候……我就想起了辉针城,我记得它简朴而非……单调的木色,和清静的暮色。为何我又想回去了呢,真就那么敏感而孤寂吗?可它好像又是此时此刻的我唯一且必须的感受。
                  已近秋天。我快半年没有见到她,也差不多有几个月没有见到灵梦。阿求在山上待了两个月,写这,写那,关乎这儿的历史,和人。但她不需提问,像素描的孩子一样,大多数时间里沉于故纸,偶或出门,坐在檐下,一边望着外面时落时停的雨将眼前的付之于书。是住在文的地方的。霖托我在到的时候拿一封信给文,说别给阿求。她把信拿起,把我放下,念,说,稗田阿求?……行吧那就。我问她是不是不喜欢阿求,她说不是,是阿求基本上难于相处。像笼子里。我在笼外,我没钥匙。然后她让我把阿求带来,其时她正在不大远处和谁谁谁说话。我们走过来,阿求走路时眼睛常常低着,这样鞠了一躬,我在她手上亦如此做。她回礼一次。她的房子有两层,我们就在二楼呆着。不时走到阳台,晾着很多的衬衣,天晴时纯白一色,夜深了蒙上夜色。阿求仍是像在霖那儿一样不言不语,吃饭时若有所思,我和文则若有所失,共看她一眼,再彼此对视,尔后收归碗里。我和文也度过了一段不说话的时间——或许她并未像我小心翼翼地考虑过此类问题。然后就开始交谈,她似乎看清我没有戒备的样子,我想也是觉得怎样都无关紧要。
                  “住多久?”
                  “得有一段时间。但是我们能一同分担,尽量不给你添麻烦。不好受吗?”
                  “真话还是假话?”
                  “说的是真话,想听的也是真话。”
                  “多多少少有一点。”
                  “抱歉。我能理解。不过,阿求很安静的。我只要拿小槌一砸,危害可有可无。”
                  “不需要这么说。”
                  “可至少听了心里会莫名地好受一些吧?”
                  她看了我一眼,“确实,”说,随即起身,倒了一杯水,“我也免不掉常情。”
                  文每天是这样:带着相机出去,晚上回来,因为不需要吃什么。然后处理相片,拿纸,写。复印。我看的时候无意地瞎捣乱了一下,翻进小碗里。她嘻嘻笑,另拿了一个,把这个给我,晚间沐浴的时候,我倘佯在其中。每每她先洗完,然后我和阿求一道。我挺有些害羞,时不时看看她的身子,她却不在意。她坐在大的浴缸里,静静不动,闭上眼睛,呼吸,呼吸。我看见她的锁骨,很细,很美丽。继而抬头看她的脸,反而寂寥不少。她比起从前愈加冷淡了,笑容也渐渐从脸上消失。有时晚来风急,她蜷于水中,我感到她似乎随时要就这么凝固住。这种时候,我就恨起自己的无能来,想她马上起身回去,我们回霖的地方,有霖可以照顾她。我低下头,水面隐隐约约能看出我的脸,在波纹里扭曲。梦里也是一张脸,像是我的,或者她的,仍在扭曲。开始焦躁起来,想到她,变得急切,想见到她。我和她刚到村子的那几天住得不是好不轻松,对吧?她如此,我这般,很轻松自如。每天想着这些,反正我也无事可做。走到山巅,我把双手托在下巴上,我能或者应该做些什么呢?山上的居民们一副我难于理解的样子,忙着的也是我所不知道的事情。连描述都嫌词穷。这儿的神社我没有进去过,虽然不知道里面有些怎样的人,我也不在意。人太多了,我梳理不清。本只有她一个就够了的。风很大,大概只要一吹我就能走。我拿出小槌,想把自己砸小,但又害怕不告而别。我回去,文不在,阿求在楼上。我写写写,写完了压在文的桌上,然后回到顶巅。午后多时,太阳很近,像是只在我手够不到的更远一点地方,将要落下去。我想我这副样子被吹来吹去也许会飘在空中,不知道会不会停在什么地方。如果那种时候我还能活蹦乱跳,我要去找灵梦,找她。然后和灵梦告别,和她回到辉针城去。
                  我站起身来,拿出小槌,很轻很轻地往自己身上敲了一下。风在我眼前似乎陡然变大,我就离开了这座山。起初被裹着仍围着山转来转去,我看见阿求和正要回来的文,似将要抬起头。但我被抛开了。这时候,我离开了山,一边往下掉,一边飘。身上泛起温柔的光,我想我可能会掉进村子边的那条小溪,阿求曾在那儿和我说话。也许落到湖里,落在湖中间,我游不过去。更多的可能是落在……算了,不想了。我就这样闭上眼睛,像是晕了过去。落在什么地方,不是水里,不是会摔扁的地上。然后我晕了过去。


              IP属地:海南25楼2016-04-15 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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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在辉针城。迷迷糊糊在头顶远方看到了她的侧脸,格外巨大。我愣着,保持着起身时候看到她那瞬间的姿势不动。一会儿,她转过来,仍是坐姿,动了一下,然后,然后,笑了……用左手的手指,相似的动作,把我的头推倒,我又躺在了她的手心里。但是我说,让我起来吧。随即也轻轻推开她的手指,她把手放到地上,我跳了出来。向相反的方向走了一会,再回头看她,我也笑了——她穿了一身的黑衣服,看上去像个假小子。我这么说出来,她没反应。我很奇怪,刚看她笑时还以为她性格变了不少。但也觉得事实上没有变化这点也并不在意料之外。我又跑回去,沿着她在地上的手掌爬上去,爬过仍然纤细的手腕和手臂,到她肩上,感觉踩到了一大块石头。她分明比以前更瘦了。她看着我,把脸转过来,我缓缓走上前去,踮起脚来抱住她的鼻子,把脸凑在上面,她的呼吸甚至好像故意缓慢了下来,鼻子微微在动。我这样依附她许久,她也未动。而后,她起身来,我坐在她肩上,抓着袖口向四周望去。这是条走廊接近尽头的地方,尽头彷如悬崖,我向那儿望出去,上边全为阴影所盖,下边则还有光芒。我回头,看见另一个方向有似无尽头的路,木色消失在阳光退却之处。我想起了这是什么地方。她走到尽头,在那儿坐下。我向下看,转过头和她说,这儿现在背光,不会直接看到太阳的。她轻点头。我这样继续坐和侃侃而谈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我说,我的小槌呢?像自言自语一样的这话她自然也听到了,似是犹豫了一些时间,然后摇了摇正低着在看晚霞的头。我想也是,从山上潇潇一跳的时候早把那玩意儿置之度外了。一边看天,一边看她,忽然想到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是了,她以前是不看日落的。我仔细看了看她的侧脸,但什么都没看出,她似乎开始变得——尽管只是有一些——害羞了。是真的这样了吗?还是只对我这样?还是只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我了而这样?我继续看着她的脸,总归找不出什么答案。天色渐晚,她的面容开始暗淡。我说,我们回去吧。她于是把我放在胸前衬衣的口袋里,我站在里面,感到新奇。一边听到她的心跳声。虽然这样,我慢慢也睡着了,感觉自己蜷在了口袋里。我知道她会带我回我的房间,那只是辉针城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小空间而已,平常我们就在那儿——其实是我——呼呼大睡,下午到辉针城的底部,靠近天空的地方,沐浴去。没有什么东西的,我记得。然后这么睡着睡着,感觉异样。她停下来了。睡梦中在不停移动的人忽然停下来呀,和睡梦中纹丝不动的人忽然动起来啦,是有类似的感觉的。我醒了,想反正正好自己爬上床去。抓住袖口,脑袋伸出来的时候,一下子朦胧看见——一大堆……书。全是书柜,包围我的床。但是一个个柜子都很矮,没过她的腿。我当时所想的还不是我以后大概就要靠这些生活了……这样的事。我先问她,买这些的钱是哪里来的呀……她自然也不说,把我放到床上。床很干净,大概是不久前打扫的。她似乎注意到装我的那个红盒儿没有了,然后开始思考。而我直接倒在枕头上就继续睡了。半夜渴醒,才想起我乘风而来到现在没喝水。眼前稍稍清楚,扭头一眼忽然看见了她的睡颜。她侧着身子,脸正对着我,压在身下的右手从我身旁经过,我的脑袋正在她微微张开的手掌下。宁静的快活,在这大概是深夜的时候这样掠过心头,我不禁身子上移,用脑袋碰了碰她的手。然后……太渴了,跑到房间里的桌前小心翼翼地喝了水,又回去。心情很是愉快,不禁蹭了蹭她的脸。用我的脸。
                    醒来时,她已不在了。不在房间里,感到阳光,向外走去,头顶静悄,低头的时候,刺目一阵。我发现自己能看到神社,然后躺下身子,把大地当成天花板,这样看着轻松。神社特别远,一个小点,绿中愈红。灵梦不是,离开神社有一段时间了,去了不知何处吗,我在想的是,她和她的事情,也许有些关联。她也许是要做坏事啦,她说这样不好啦,阻拦成功啦。胡说八道!絮絮叨叨。我继续看着神社。但我毫不意外。进而又想,我不知什么时候好像无知无觉了,都没兴趣也不想考虑。她当时写给我的字条上写了什么?其实还是没有写什么,正如我给阿求和文所写下的字条上也还是没有写什么。总不会是讨人厌的字。早晨,正在向着正午走,太阳在上升,将要浮出云端。它凌晨的时候是掉下去的。我感觉坐着的木头在变得暖和以及热,然后站了起来,想走回去,发现不可能。她也许是去找小槌了,希望是,否则我要漫步行之的过道就成了人生之道,那不如即地而眠,在被烫醒之前等她回来带我一瞬走完。
                    她正午才回来,我已经走来走去的了。她居然找到了,当然不知道是在哪里。我说,我想回去看看。用手向上指。
                    我想到那天和阿求凌晨出门散步的事情。她回去后,我第二天又走了一遭。我发现我也可怕,怕的是迎面而来的,一个人。在那似乎戏剧性的场景之中,我感到错穿戏服的尴尬,和像是被盯着的不适。一有这样的意识,走起路来就僵直了,尤其那眼睛的晃动,我都能想像得到,多么好笑。马上过去了,马上过去了……我就这么堂堂而行,不自在地抬头,目视前方,一眨不眨,脑子里想想想不出什么想,迎面而过,稍等,稍后,回头看看背影,又散漫且愉快地晃了起来。我没管她伸在面前的手和小槌,自嘲自侃都在笑了,直到她闭眼边撅嘴边敲了我一下。
                    我问她,一起吗?我先去看看霖和阿求。她摇头,似是要去找灵梦。我猜的。
                    看完他们俩,我顺拐去了神社,要找灵梦。和她玩,还是有意思。虽然未必还能有从前那——么有意思。……是被她玩呢,不是?
                    风信子开,相当可爱。神社又没人,但她从十二个盆之后直起身来,故意地,又成功了,吓了我一跳。然后把我砸小,然后笑。她像是刚刚做完令人疲惫不堪的事情,靠如此的休憩养生息。我被她拿在手上的时候,到处没见着她。过了一会儿,我问灵梦。
                    “嗯。”她说。
                    “就地正法后,亟待埋葬中。”
                    我吓得气得咬了她一大口,“你乱讲什么啊!”
                    我不想叙述被灵梦玩儿的事情了……当作是乐在其中吧,嗯,权当如此。
                    黄昏的时候,她也累了,趴在神社顶上,露出一个头,用手撑着下巴,颓唐地看。“我不见的那会儿,”她说,“在山里,密林中。”我问她做什么,她做了一个很难看的手型,说,这很帅气。“修行。”至于遇见她,则是出来之后的事。“没修多久,就像修破烂,感觉感觉,修好了就出来了。正碰上她呢。”短促的一声叹息,又像是呼吸,“奇怪的人。”然后转过来问我,“现在她变了吗?”我说好像。她应了一声。“她大概已经回去了。……我懒得跟你讲那些冲冲突突,不必知道,而且你知道。”我应了一声嗯,也看夕阳。灵梦久久不语,看着炊烟朦胧,慢慢闭上了眼睛,像是刚刚累坏了。我想把她叫醒,但这么做的时候已经着了。已经不想吵醒她,我试着用小槌敲了一下她,她居然变小了不少,变成了……二十公分高的灵梦。我抚了抚她的头发,小心地爬下神社,带她进屋了。
                    我把她的茶桌摆在门前,安坐其后,学灵梦沏一壶茶,喝都没喝下去。我盯着灵梦看,觉得很有意思。料她看我的时候也是如此。指尖轻轻碰了她的脸颊,脸颊颤动,五官相挤了一下,显出可爱的表情,然后重归平静。轻声呼吸,又像是叹息。我盯着这样起伏的小身躯久久未动,不觉间她身上的光辉消隐下去,我抬起头,感到光芒正面朝着我,倒行向后,渐渐离开房间远离神社。我把灵梦托在手上,走到神社的坡道前。目力所及,一染橘红。这橘红将要变为殷红,然后是久久的黑。回得屋里,我点上蜡烛,拿过那时在这儿见过的那张相片,细细端详起来。里面的那个巫女,和灵梦真像,不如说是灵梦像她。我想,她们俩似乎传承和接续着什么东西,很多的东西。随之,我想到了阿求。刚才去霖那儿的时候,阿求也在,她愈加虚弱,而她说她的生日就快到了。很愉快地说的,我以为她乐观。她说,文那天回来之后就告诉她了,脸上自然也带忧愁的,然后又说大概风吹不远,我总会掉在湖里,或者随瀑布一流而下。阿求继续说,但此后,她们俩都感到心浮气躁,安心不下了,于是阿求就回了来,说,至少霖在的话能好一些。霖一直不语,这时忽然端了水来,亦不言语,一杯给我,一杯他拿着给阿求喝下。然后看着我,笑了一下,那大概是表示,他并没有闷着自己。霖像是故意地问我,“你现在多好?”
                    我一下不知道怎么对答……
                    “别理他就是了,那人。”阿求笑着说。
                    我离开她的房间出来,霖拉着我,“你现在安然回到她面前,其实,她很高兴,——可能表面上看不出。”
                    我说,我知道的。
                    “到那时能来给阿求过生日?提前几天,在这再住住。”
                    “好。”
                    “你的那朋友呢?”他冷静地说。
                    “她不喜欢和多人在一起啦。”
                    “四个人而已呀。”
                    “唔……”
                    “你可真荣幸,”他笑,“只有跟你一起的时候,她才能自然的吧?”
                    我哪好意思让他看到我的表情。
                    灵梦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嘟嘟嘴,还在睡。烛光在飘摇,门外风起,有些凉。我只留了一扇窗,其余的尽数关上了。关完回来,发现灵梦已经苏醒,在疑惑着。我决定藏起来,看她的反应。
                    她先茫然无焦点似的盯着不知何物看了好久,好久,足有三五分钟,——然后大声“哇”了一下,跳着站起,继而环顾四周,看到了山一样的被子,我作为内核藏匿其中,似乎没被她发现。但她马上意识到了被盯着的是她,于是就……该说她灵敏吗?
                    这下她可高兴了,“快把我变回来,我要去做饭!”
                    如她所愿。但是再砸的时候却不能变小了。我砸到她差点起包。她说:“还胡闹!”然后很失望地把饭菜全吃了。
                    走的时候,我又抚了抚她的黑发,在月下显得十分光亮。我没对灵梦说我开始想在这儿住下了,因为我还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我让她送我回了辉针城,她在那儿一直站着,等着我。
                    “一辈子像这样啊!”灵梦飞回的时候看我抱着她耳朵的样子,打趣道。我马上跳下她的肩了,她差点没接到我。
                    我们回到辉针城里,我的房间。我一直在想自己离开辉针城到灵梦那儿去的事。看到一堆书,各式标志我旧有生活的事物,和她——最大的一块痕迹,像斑,在我身上,不可及的一部分。我想起,从口袋里掏出在霖那儿时拿回了的红盒。她看了,像很高兴,把我放在里面。我说,让我摸摸你的眼睛。随后她把盒子拿起来,靠近她的眼。很近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我轻轻划过她的睫毛,更轻更轻地拍了她的眼皮。然后我离开盒子,到她肩头,冲着耳朵细语。她一晃头,长长不少的黑发扑在我身上。
                    玩够了,我们躺下。过了不知多久,我开始和她说,从我们的初遇,到离开辉针城,分而重逢,虽然是奇奇怪怪的经历。我和她说,在这时间里,我的一些变化,现在看来已愈加明显,而不知是否与此相关,我……想离开辉针城,到村子里,准确地说,是灵梦那儿去,住下。我说完了,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希望不至于说错话。
                    她却是十分亲切与自然;微笑开来,就如这是她本来心愿一般,笑了,舒畅,我的心也安定了,感到同样的舒畅。但却感觉蒙着麻烦的面纱,隔镜视物,不得其真。可她就是那样开心,真的,我不觉得那是别的什么。
                    我们在辉针城度过了最后一个黑夜。看过星天,她把我砸成和她接近的那样大小,紧紧搂住我,而后成眠。梦里时光漫长,我不知所往,但一步一步都沉实缓慢。醒来时,是记忆里许久许久未曾见的阳光。我躺在崭新依旧的红盒里,在那曾经和她看过无数日出的边角,是辉针城的一端,又像世界尽头。
                    我想起了自己等她回头的情景。那时我更加只是一个孩子,单纯地把自己折叠着,等她回头,侧脸回转时,鼻前亮出无限金光。那是无以描述、无可抒发的美感,我的记忆在那儿留下了深深的,一道痕,像是通透光亮的世界里一道最刺目的痕迹,虽然匿了光,却能感到温柔,如她的温柔。
                    那个冬天,灵梦再一次到远方迷途之后,我开始四处晃荡,虽也不过仅限于村里,对小小的身躯而言,那已是一个极大的世界。我的痕迹,在我的步伐后渐渐消去,唯余白茫。夜来了,总是一个宁静的夜,我就坐在那儿,慢慢躺下,看着天空。
                    但明天已是另外一天。白光所及,不见星斑。只余朝阳。
                    天亮了。
                                (完)


                IP属地:海南26楼2016-04-16 0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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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浅如睡眠,沉如梦幻,醒时,已在彼岸。这句不错。感觉文太淡了,读读便没了兴趣。不像幻镰那篇总有引人的安排。另外篇幅算不上中篇吧。。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27楼2016-04-16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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