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预言
“辛苦了。”姬冰澜将用以探病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坐到了病床前。
床上躺着的青年容貌隽秀，脸色却苍白，双眸恹恹地微阖着，呼吸都细弱，仿佛轻轻一碰，便能将他打碎了。
“药剂的升级版后天就能送来，趁着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
“可以更早些吗。”青年嘴唇微动，声音极低，好似只剩下气音。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这个缠绵病榻的柔弱青年，谁能想到，他就是那位在上议院纵横捭阖翻云覆雨的议长江华流？
江华流其人大名在外，一路走来腥风血雨毁誉参半，与他狠辣手段一样出名的还有天生的一幅好相貌，清隽秀美，装的是一派温顺无害，眼波一转便能扮出个泫然欲泣的柔弱模样，传闻他便是借此攀上了秦元帅的幼子，像个菟丝花般紧紧缠着不放，而后竟真得了元帅一家的认可，堂而皇之进了秦家大门，成了秦元帅的儿媳妇。
“不能。”姬冰澜拧着眉，狠狠剜了江华流一眼：“我可不想到时候洛洛在你坟前哭，你最好活久一点。”
“江议长，我想你需要记住——你的性命，属于联盟，属于秦家，但不属于你自己。”
躺着的江华流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失了血色的薄唇颤了颤，才喃喃吐出字来：“对，我的命是洛洛的，洛洛……”他似乎因此情绪有些激动，胸口起伏几下，艰难喘息着，脸色都泛起了不正常的酡红：“我要去，去找洛洛……”
“等你服了药，好些了就去找吧。”姬冰澜微微一叹，落在江华流身上的目光复杂，却更多了几分温和：“此次预言非同小可，我知道你担心洛洛。想去找他也是应该的。”
自然非同小可。
倘若预言出的是什么不重要的小事，江华流也不至于虚弱至此，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无。他如今病骨支离，以生命力为代价给联盟带来了事关生死存亡的预言——末世将要降临，联盟会毁灭。
为什么江议长主持通过的重大议案从未出事，凭借的便是这世间独有的预言的能力。他拿命换联盟的未来，联盟自然回报以荣耀与权势——否则他这样低贱出身，看起来仅有容貌姣好的年轻人，凭什么坐上上议院议长的高位，还能得秦老元帅的青睐？
与秦小少爷成婚又如何？秦家不过是如同给小少爷寻了个服侍的仆从罢了，拿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分换到一个预言师的忠诚，秦家空手套白狼狠赚一笔。
江华流眼睫微颤，他阖着眼，脑海中回荡着秦宣摔门离家时的巨响，眼睛更闭实了些，好似这样就能假装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他在梦中还未醒来。只要他醒来了，秦宣就还在家里，还会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不是与现在一般一走了之，杳无音讯。
何况那个预言……
即使是他也不知道末世将在何时降临，远离安全的首都，秦宣在外若是出了事要怎么办？谁来保护他呢？
江华流有心起来立刻出发去找，但他四肢无力，动一动都不成。他神思不属，疲倦不堪。只能寄希望于姬冰澜所说的生命药剂的升级版。
托秦小少爷的福，姬冰澜还舍得把药剂赏给他——联盟主席的鹰犬，秦家的狗。
江华流在心中无声一叹，开口时声音低回柔软：“是，我应该做好我应做的事，找到洛洛，去请求他的责罚。”
“我应该记住自己的身份，不应该违逆他的任何决定，作为妻子，我应该服侍丈夫，让他满意，不该和他争吵。”
姬冰澜视线微凝，皱着的眉头却微微松开。
“不必如此，你照顾好他就是了。”
“江华流，没有人比秦宣更加爱你。”
语罢，姬冰澜整理好自己的衣装，抚平一点褶皱，她踩着高跟鞋，高昂着头，睥睨无双地出门去了。
出了这间病房，她的温柔与情绪一并消散。此时她又是那位军部的明日之星，说一不二的姬上将了。
江华流听着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艰难地动了动脖子，将头转向窗外。
从这间病房的窗户看出去，能够看到秦家的大宅，看到房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知道……我知道。”他喃喃道。

恭喜开新坑~

秦宣一枪击中最后一个逃走的人的头颅，面无表情地环视面前这个基地。
这个基地并不算大，末世到来之初的混乱阶段还未过去，幸存的人们暂时还不能建立起足够大的，能够相对坚固稳定的人类避险基地。零散建立的小型据点、基地时常在遇到更强大的异能者到来之际易主，就像现在这样。
秦宣杀了这个基地的前主人沈淇沅，所以这个被沈淇沅命名为“长流”的基地现在要跟着秦宣姓秦了。他踏上空荡荡的街道，收起了枪，双手插兜，向着基地中心那座别墅走去。
沈淇沅的住处，收拾得应该不错。
秦宣瞥了自己脏污的外套一眼，自己都觉得没眼看，他脱了外套拎在手里，慢悠悠晃到门前，靠着房门边的墙。
这栋别墅修建得不算精细，但在这样一个小镇上已经显得很突出的豪华了，从雕花的铁门看进去，小院里路的两侧还建着小花园，各样的花肆意生长。
秦宣看一眼就知道这些花没有变异，心道姓沈的运气可真好，在动植物乃至于人都已经开始变异的时候，这座花园竟然毫无变异迹象。他忍不住又看了看花园里的玫瑰，殷红的颜色，开得正盛。他见过的别处的玫瑰都变异成了荆棘玫瑰，尖刺是要人命的。
“老大，他们的人都跑光了，房子没人，东西倒剩下不少，我看过了，房子还通着电呢。”一道黑影从墙头翻下来，赶回来报信的女孩扎着马尾辫，身形娇小，穿着一身不加装饰的黑衣服，显得利落娇俏。她速度极快，擅长隐匿，秦宣之前派她过来踩过几次点，摸清楚了沈淇沅的斤两，这才大摇大摆打了进来。
“对了，倒也不能说完全没人……”女孩支起下巴，露出点笑意，“沈淇沅把他的男宠丢在卧室没带走，那可真是个美人——”她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眯着眼休息的秦宣，“老大，咱们先去欣赏一下美丽的肉体？”
秦宣低低哼笑，眼睛都不带睁一下的：“沈淇沅用过的人，脏得没边儿了吧？我说何筝，你老大我像是这么没品味的人？”
说会儿话的功夫，四散在基地内查看的队员们都赶了回来，秦宣扫了眼自己这一群风尘仆仆的兄弟，脏是脏了点，受伤的也只是受了点轻伤，满意地一笑：“走，歇着去。一会儿去姓沈的的仓库给你们找药。”
何筝还是对美人念念不忘，队员们各自去找房间休息，她回到沈淇沅的卧室，走到那个蜷缩在床边的青年面前，踢了踢他裸露在外的小腿：“哎，醒来了，你好好求求我老大，没准他不会杀你呢。”
“谢谢您，咳……”他身体蜷的更紧了，缩成小小的一团，一手按在腰腹，一手掩唇，低低地咳嗽。他清瘦的身体随着咳嗽不断颤抖，摇摇欲坠像一片枯叶。
而在凌乱的发丝之下，他一双眼睛又冷又沉，寒光烁烁，好似夜行的猛兽，随时将择人而噬。
青年又轻轻咳了片刻，才好像终于有了点力气，艰难地伸手握住了离他最近的那条床腿，借力慢慢坐了起来。低低喘息了一会儿，才撑着床站了起来。
他颈上戴着黑色的项圈，与苍白的肌肤相映，格外突兀。牵引绳的锁扣正扣在床边墙上的钩子上，他弯下腰，伸手将锁扣解开，将绳子缠起来，握在手里。
“走吧，跟我一起去见老大。记住啊，一会儿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千万别说谎。”何筝吐了吐舌头，“我们老大生气很凶的。”
“嗯，我明白。谢谢您……您真是个好人。”青年微微躬身，低声表达他的感激。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可能是许久没有饮水的缘故，嘴唇有些干涩起皮了。
何筝收到来自大美人的感谢，她快活地笑起来，“走吧。”她暗自咂了咂嘴，心说可千万别惹老大生气，她可还希望能得到这个美人呢。就这么死了多可惜。
秦宣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懒散地瘫着，似乎已经是纯然一条咸鱼了。休息的时间里他好像并没有打理自己的心思，外套被他丢在地上，他自己正在打哈欠。
“老大，人带来了。”
秦宣慢悠悠睁开眼睛。他一眼便看到了面前容貌隽秀的青年。青年低眉顺眼地站在他面前，虽则苍白清瘦，却又因此多了几分柔弱的美感。
“你叫什么名字？”
——他早把先前说得话抛去了九霄云外，没品位？欣赏不来这种美人的才没品位。
“华流，沈先生说这个名字适合我。”青年看到他，发丝遮掩下的眼睛微微一亮，他勾唇露出一丝笑容，容色顿时更明亮几分。
秦宣轻嗤一声：“姓沈的果然是个禽兽。”

面前这个华流和沈淇沅挂在书房墙上的照片上的人很相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秦宣在书房里细细看过了照片上的美人，自然没有忽略角落处的标签——江华流议长，新历635年，摄于越京，越京四季公园。
如今联盟中能被称作议长的只有一位，正是上议院议长江华流。但那样高高在上立在云端的大人物，哪里是沈淇沅这种人配肖想的。所以才有了这个“华流”，他与照片里的江议长足有八分相似，余下二分差在气质。江议长气质卓然，清高不群，他落在镜头里的目光是温和的，却仍带藏不住的睥睨傲然。至于这个“华流”，胆怯卑顺的神情，低眉顺眼的情态，恐怕是江议长无论如何都不会做的事了。
秦宣瞟了华流一眼，看到一抹胆怯的，又强作讨好的笑意。他明明畏惧到颤抖，却不敢显露出半分，生怕触怒了面前的强者。秦宣懒得管他在想些什么，略略坐直了些，平淡问道：“你本来叫什么？”
华流微微一颤，本就未挺直的背又更佝偻下去，他瑟瑟地低声说着，却似在喃喃自语：“我，我本来姓洛……养父在六月的时候捡到我，所以，所以叫我六月……”
洛六月？什么鬼名字。
秦宣短促地一声嘲笑让面前的青年更觉窘迫而羞愧，他脸色泛红，瑟缩着想要后退，却又因畏惧不敢擅动，只有一双微红的像闪烁着盈盈泪光的眼发出求恳的浅光。
“那还是叫华流吧，简单好记。”秦宣随口道，他轻慢地扫视面前的青年，像是在用目光一点点挑开那点单薄的衣物，直直要看进内里。
“沈淇沅的事你知道多少？”沈淇沅死了，他的旧部与暗桩却并未清除。秦宣想在这里过一段太平日子，就必须把这一切都清理干净。但沈淇沅身边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落在手上的只有一个华流——哈，沈淇沅用以满足他自己的妄想的替身，一个床伴乃至奴仆，一个没有变异的普通人——他能知道些什么？
秦宣本也没抱什么希望，随口一问而已。
“沈先生……沈先生先前喝醉了，他对我说，说凭借他手上的东西，迟早有一天，他要让我，向他俯首称臣……”
哦，这是把这个替身当成了正主，也就只敢在醉酒的时候大放厥词，他怎么不到越京去当着江华流的面说呢？
要是真说了，江华流恐怕要将这个不知所谓的人送去见菩萨——加特林菩萨，物理超度的那种。
“凭借他手上的东西……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能让他自信到，凭借着那种东西，能让他摧毁联盟对江华流的庇护，能逼迫江华流认输求饶？
“我……我不知道，可能，可能是一种药……先生经常和一群医生开会，不让人接近会议室的……”
华流像是被他的疾言厉色吓到了，他把自己缩起来，低着头不敢看秦宣，“对不起，对不起……”
秦宣神情缓和了一些。
沈淇沅没什么病，没事和医生开什么会？穿白大褂的并不一定是医生，那是……研究员？秦宣皱起眉，会与末世有关么？
秦宣本也没指望华流能说出点什么来，这些信息已经是意外之喜。他心情不错，因此不打算和从前一样卸磨杀驴。他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来：“我不打算对你怎样，你可以走了。”
一个被囚禁在卧室中侍奉床榻的奴隶，自然想要自由。
秦宣如此想，他脑中根本竟未生出一丝询问华流的意见的想法。不过本来也不必，华流能去哪里做什么，现在也全是秦宣自己说了算了。
“我……我想留下来。”
华流嗫嚅着，像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我，我听人说，异能者大人们都会去首都的，您，您如果要去首都，可以带上我吗？”
秦宣心中一动。
异能者都会去首都吗？他自变异以来忘记了很多东西，但好歹还记得，自己家就在首都。在这里当然要调整休息一段时间，但首都该回还是要回的。
他不动声色，平静地反问：“你想要我带你去首都，你能用什么和我交换？”
末世降临之际，野外已经成了最危险不过的地方。一支异能者小队行走在野外都要时时谨慎，十分艰难，而如果还要带上一个没有变异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危险系数无疑大大增加。秦宣欣赏美人，却也没到色令智昏的程度。又或许华流美则美矣，却也没到能诱惑着秦宣去搏命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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