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第一次见到凯罗.利多是在利多家的酒会上。利多家三代以前便是这个国家的首富，传到赖安.利多的手里资产更是无法计数。这个举办酒会的豪宅只是利多的行宫，已经比我家那真被人称为宫殿的房子更像一座宫殿。
“伊兹密王子，您真的是一位王子呢。”凯罗尔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您才是一位公主。”我微笑着看到凯罗尔微微羞红了脸。
凯罗尔漂亮柔顺且乖巧，还有点不涉世事的天真，总之很单薄没什么内容。可说她是白开水吧，她倒有开罗大学的历史学与考古学文凭，据说还颇得学者器重。不过我的兴趣不在历史与考古上面，如果不是要与她哥哥做一笔大生意，我不会浪费时间在她身上。话说回来美丽且多金的名媛多数不好伺候，凯罗尔是个例外，从这一点上来说，我还是喜欢她的。
“王子，我是否该称您为‘殿下’呢？”凯罗尔问道。
“凯罗尔小姐不是我公国的臣民，大可不必如彼称呼。” 我说，“您叫我伊兹密就可以了。”
凯罗尔说：“大哥称呼您为‘伊兹密先生’，是因为您家族的姓氏十分崇高，并不在一般场合使用吧。”
我说：“不常用不过是因为音节太多太罗嗦念起来不方便。” 赖安才是一个王国的统治者，我不过是一个没落公国的王子，姓氏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益处。我现在只是想为父亲做点事情。
凯罗尔“咯咯”笑起来，“您真有意思，我喜欢您，伊兹密先生。”

曼菲士是我的朋友曼菲士，我们还带点远亲关系。我们同年出生，我年头他年尾，一样生在最古老的王室，不过他家经营得比我家好得多。一个王子念大学需要靠奖学金资助听上去是一桩很奇怪的事情，但我确实经历过。你去看一下曼菲士的排场便知道什么是王子的生活。
曼菲士的爹早逝，现在由他姐姐爱西斯担任女王，过两年他更成熟些即还位东宫。说到爱西斯，她可能是我见过的最迷人的女性。而曼菲士与她长相相似，因此他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不过那家伙尽管相貌堂堂，性格可是抱歉得很，为人冲动，永远的行动先于思考派。
干净利落几下敲门声之后，一阵风掠进我的房间。
“我还没说‘请进’。”我没有抬头，继续伏案。
“我已经敲门了，你自己反应慢。”来人当仁不让的坐到我的对面。
“啊，是，至少你已学会敲我的门而不是直接闯进来，我是否应该老怀大慰？”我坐正。
“伊兹密，你快要变成我老爸。啊，你这里真是好，可以不用看见那些侍从与保镖。”他满意地向椅背靠去。
我给他一个暴栗，“敢咒我？今天放了路卡的假，想吃什么自己动手。”
“喔……咦，这是谁？”他的视线被桌上一张照片吸引住。

“谁是谁？”我看过去，原来是某个酒会上面我与利多家千金的合影。那晚利多小姐穿湖水蓝塔夫绸礼服，脖子上一串金珠，笑靥如花，颠倒众生。
“凯罗尔&利多，赖安&利多的妹子。”我回答他。
“利多家的女孩子？过去怎么没见过呢？”他盯住照片不放。
“人家才十八岁，刚进入社交界，你不算慢了。”我不以为然，“不要告诉我曼菲士殿下也会对小女孩感兴趣。”
“不是的，伊兹密，你不觉得她很特别吗？”曼菲士抬头看我。
我被他那一脸很认真的表情吓住，连忙仔细观看照片里的凯罗尔，希望发现另有玄机，可是，“的确是名美女，不过年齿尚稚，特色未现，你看她还不大懂得如何运用眼神，比令姐差得远了。”我也很认真地回答。真的，他家姐姐那才叫明眸善睐。
“啊，伊兹密，你这个猪头！竟然如此诋毁她！”曼菲士嚷。
“喂喂，请注意措辞，你说话好不低俗。”我不满。老朋友也不能这个样子。
“抱歉我收回。伊兹密，你有眼无珠！”他纠正。
我啼笑皆非，这有什么区别？“你看上的女人非要我也看上吗？那样子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我认识她在先，你这样硬拖着我不是给你自己制造麻烦？”你还没见过她呢！

“话是这样说，但凯罗尔的美是放之四海的！我不容许别人说她的坏话，即使是你也不可以。”他说。
“好吧好吧，我承认凯罗尔&利多是举世无双的美女，就是海伦重生克里奥佩特拉再世也比不过她，可以了吧？”我举手投降，“不过她不是我那盘菜。”
“我知道我知道。”曼菲士欺近过来，不怀好意的笑，“你欣赏我家姐姐嘛，既然如此你为啥不向她提亲呢？”
我冷笑，“以我今日的身家地位如何向她求亲？何况你从小由她养大，无论如何你在她心里总是第一位，我可不想我妻子的心里总想着另一个男人，亲弟弟也不行。”
“唉，你也真是。姐姐身边那些男人我全都不放心，交给你是最妥当了。不过我能理解你。”他起身转了一圈，拎回来一支沃夫斯密特。他知道我不喜欢伏特加，也不和我打招呼，在一边自斟自饮起来。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凯罗尔&利多多数是逃不脱曼菲士的掌心了。那小子在女人堆里无往不利，至今还没失过手。
曼菲士动作迅速，很快上流社会即盛传某国继承人与利多家大小姐的爱情故事。他看上去很认真的在谈恋爱。不过他哪次恋爱不是认真的呢……或许这次格外认真吧。

他不止一次对我诉苦，说女王陛下不喜欢他的小情人。“你帮我劝劝姐姐好不好？”他说。
“难不成你真想和利多结婚？”我问。
“为什么不？”他反问，“她是那么可爱！”
想一想，是没什么不好。首先大家门当户对：就算利多家是暴发户出身，他们已经富过三代，也成贵族了。再者，凯罗尔年轻貌美没什么主见又有点迟钝，放在宫廷里面很好控制，看不出爱西斯有什么不喜欢她的理由。
“可你认为令姐会听我的话？”我说，“而且你不觉得现在结婚有点早？”
“姐姐一向信任你，你去说她不会不听。我爹爹也是这个年纪结婚，况且年龄根本不是问题。”
我看曼菲士信任他自己的想法比女王信任我更多。“我会试试看，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
最后我说：“这事还得靠你自己。”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笑嘻嘻的大力拍我的肩膀。
但愿如此。我想。
曼菲士不知道爱西斯为什么不喜欢凯罗尔。我知道。
不久我与凯罗尔重逢。
和赖安生意谈僵，心情不佳，忽然听见银铃似一阵呼唤，“伊兹密先生！”回头看见明眸皓齿，风景如画。我立刻祭起笑容，“可巧，凯罗尔小姐。”
她有点不胜娇憨的一笑，“请您叫我‘凯罗尔’吧，曼菲士都那样叫我了呢。”
“很高兴再度遇见你，凯罗尔。”遵从美女的意愿也是我的行事原则，“有何吩咐？”

“我到大哥这边来玩，正看见您走出来。大哥虽是最精明的商人，但我相信你们必能达成协议。”她说。
凯罗尔虽然天真，但并不笨。我看她的眼睛。宝石，蓝色。
爱西斯并没有见过她，为什么会警惕她？
“承你吉言。去哪里，我送你。”我看见路卡开着黑色大车慢慢驶近。
她又笑，“我正要去见曼菲士，能和您同行真是太好了。”
之后她很快活地和曼菲士一起出去。
半夜路卡敲我的房门，说有客人。什么重要人物，扰人清梦可是重大罪过。
我穿好睡袍，一只脚刚踏进会客厅就知道是谁过来了。是她就另当别论。
黑绢丝般长发，刘海盖到眉毛，鬓角乌青，嘴唇血红，皮肤雪白，目似寒星。我想她比白雪公主美丽一千倍。但此刻脸上略带的恼怒神情使她似乎更像后母。
“您怎么一声不响的来了，我的女王？”我吻她的手。
“你为什么不把他们分开？”她开门见山。
“陛下，现在是自由恋爱。”我说，“他爱和谁一起与我无关。”
“你少和我来这一套。他是王室成员，自由恋爱不适用在他身上。”她瞪我一眼，“把你那支95年份狄尔伯爵拿出来，我心情糟透了。”
路卡早拿了冰镇的香槟在一边伺候着。我本人不常喝酒，国事例外。我珍藏的伏特加是他们家弟弟的，香槟是他们家姐姐的

“你以为这是什么年代，他的婚姻得由你作主？那利多也不是什么灰姑娘，娶她不见得会轻慢了你们家，这可是一头好婚事。”我说。
“父母去世，我就是家长，为什么我作不得主？”她强词夺理。这万人之上的女王，理智英明的统治者，外人大抵想不出她的这一面。
“你明知道他总有一天要结婚，这样做可不明智。”我看着三杯酒下肚，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的女王。
“我当然知道他总有一天要结婚，可我就是不喜欢利多！”她争辩。
“你不能逼他，以他的脾气，说不定就会和人私奔。”我提醒她。
“私奔？他是王位第一继承人，国家等着他呢，怎么可以随便退出？他那些权利都是白享的？他不懂得他应该尽义务？他是三岁小孩？”女王激动了，“我不会允许他败毁我国的历史，即使对象是富可敌国的利多家！”
“爱西斯，这话你和他说去，对我讲有什么用。”我摊摊手，“况且本来就是你没道理。”
“且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她生气了。
我没有接话。我很少看见她这样，突然深深的怜悯她。
她忽然之间又脱了力，用手扶住脸，“伊兹密，为什么他就不能体谅我一点呢？”
“亲爱的，他并不知道你的心事，要他如何来体谅你？”我轻轻拍她的背，“何况爱情是盲目的，你应该很清楚。”

“我们家夺取王位果然受到诅咒，我竟然爱上自己的弟弟。”爱西斯叹息，“伊兹密，如果我能多爱你一点，事情就好办得多。”
“希望如此，但可能性很微。”我说，“你嫉妒利多，因为她是曼菲士第一个真心爱上的女孩子。”
“伊兹密，和你说话像和机器人说话，总是讲得那么清楚叫我难堪。”她皱着眉头。
“否则你来找我干吗？难道你三更半夜敲门只是为了向我诉苦吗？”
“请你帮助我，伊兹密。”她看着我的眼睛，“请你帮助我，帮助我拆散他们。”
我至今无法忘记那晚爱西斯迷离的眼神，怀疑是否有人能逃脱她的魔魇。当年她在即位典礼上，一双晶光灿烂的眼睛不晓得摄走多少人的魂魄。当然其中不包括曼菲士。
但我决定插手曼菲士与凯罗尔之间，却不是为了爱西斯。赖安那一关实在难攻，而我又异常需要利多的资金注入。既然直接的不行，只好曲线救国。从妹妹身上下手也不是不可以。
我开始频频约会凯罗尔。
凯罗尔最初以为我只是以“曼菲士的朋友”的身份来找她玩，不过很快就意识我在追求她。
“伊兹密，你这样令我很困惑。我是曼菲士的女朋友，而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实在不应该如此做。”她说。
“很抱歉我是曼菲士的朋友，但这样我便没有资格爱你了吗？”我看住她的蓝眼睛。
她别过视线，“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我爱的是曼菲士啊。”
“那与我无关。”我说，“爱你是我的事。”

我每天对凯罗尔说“我爱你”，说到后来自己都以为已经爱上她。这并非不可能。谎言重复一千遍便成了真理，何况我不是不喜欢她的。
我公然追凯罗尔，曼菲士当然不是聋子瞎子。他冲到我家对我吼：“伊兹密，*****！”
“坐，曼菲士。”我招呼他，“血腥玛丽还是黑色俄罗斯？”
他阴着脸，“你说过对凯罗尔不感兴趣的。”
“喔，我改变主意了。”我答。一面将番茄汁倒进杯子里。
“朋友妻，不可戏。”他一字一句。
“呵，你倒会引用老话，怎么不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笑，“没记错的话，你们还没在红衣主教面前说‘我愿意’吧？”
他猛地拽起我的衣领，“别逼我杀你，伊兹密！”
“看来你对自己和凯罗尔都没什么信心。”不理会颈部的不适感，我继续刺激他。
他放开我，念出我那至为绕口的一长串名字教名与姓氏，然后说，“你我至此恩断义绝。别再让我看到你碰凯罗尔，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之后他就走掉了。
路卡进屋来，失声叫：“殿下，您怎么了？”
我怎么了？低头一看，原来是打翻的血腥玛丽，可是一点也不像血。一身的番茄汁混着伏特加的酒气，没有人会觉得舒服，我要洗澡。番茄汁怎么可以冒充血呢？奇怪超人竟能蒙混过关，拍戏缺乏敬业精神。

泡在浴池里闭上眼睛。这个浴池比我老家那个要好些。过去我一度抱怨那个浴池，遭到母亲训斥，她说那是特烈莎王后用过的古董，说不好即是大不敬。可是曾祖母又不能复活拯救我们家族。
曼菲士那家伙，还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呢，为了个女人就和我绝交，人心可见一斑。但是他过去并不是这样的人，我有点怀疑是凯罗尔对他施加了不良影响。
而我又是自何时起变得这样急躁不安，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的呢？
是上个月母亲病危住进加护病房？还是前个月收到父亲家书，说财政连续赤字公国王室可能要断送在他的手里？还是再前个月米达文失踪五周年正式转为死亡人口？
我不知道。
但愿我什么也不知道。
“殿下，您在浴池里呆太久了。”路卡的声音。
“路卡，你不知道。我所有的，不过是我的国家。”我说。
我不想被国家抛弃。
事情总是接踵而至。
那日接到警局电话，称发现一具疑为米达文尸体的骸骨，要求我认尸。我立刻赶去，见到的是一副焦骨。警方问我米达文的特征，我甚觉好笑，早在五年前报案失踪时我已经将她的特征巨细弥遗附上检验书提供给他们，现在倒来问我她的特征。
我说：“我妹妹幼时自高处跌下导致右臂骨折，打了两枚钉子。左边上颌第一磨牙是假牙。”
获证。

然后他们给我看与遗骨同时发现的东西。一条烧焦的额饰。
这条额饰由我母亲自她景仰的特烈莎王后处继承到，又作为生日礼物赠送给十五岁的米达文，是她最喜爱的饰物。
隔着塑胶袋触摸它，昔日光景历历在目。“她怎么死的？”我问。
答曰，系先被绳索勒死然后汽油焚烧尸体。死亡时间推断在五年前。
五年前。
米达文突然失踪，初时我们以为她被绑架，四处寻找并且许诺实际上我们无力承担的巨额赎金。但是没有任何绑匪联络我们，也始终没有她的音讯。
现在看来既非绑票亦非劫财。这条额饰拿去苏富比底价少说也要二十万美金。有人要置米达文于死地，原因与家族无关，王室其他成员并没有受到威胁。
临走警方说会继续追查这个案子。
警方？依靠警方是这个世界上最考验人耐性的事情之一。其余为与赖安谈判、等爱西斯化妆穿衣、听凯罗尔朗诵古埃及文，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我回去对路卡说，能否入侵警方电脑？
“当然，殿下。”他回答得快。
我惊讶。当日叫他入侵利多集团电脑怎么没有这么爽气？
路卡答：“殿下，利多集团的守卫森严得多，顶尖高手不计其数。”
呵，警局打着为大众服务旗号，如何与赖安的私人王国抗衡。
搜索五年前的报案记录。范围扩大到米达文失踪后半年。
牵涉到少女遇害的记录近二百条，平均一天一点○五起。看起来这个城市不适于少女居住。

我们花费三天时间逐条分析，几乎空手而归。快放弃的时候，路卡突然说：“殿下，这条记录很可疑。”
我一看，是米达文失踪后两个月的事情。有人举报在东区巷子里目击一男一女将一挣扎的外国少女绑上汽车。那个女孩子会是米达文吗？
“殿下，这条记录被修改过……报案人名并非原始姓名……几乎没有破绽，显然是高手所为。”路卡说。
路卡才是高手。
“能恢复吗？”我问。
“容卑职一试。”
半个钟头后，原始记录出现了。
报案人，凯罗尔&利多。
“为什么被修改了呢？”路卡疑惑。
“是赖安。”他保护妹子不遗余力，但是仍然被我们发现。“他为什么不命人消除这条记录呢？”
“这个程序的设计者规定记录不能经由外部销毁，否则会向攻击者施以‘暗夜男爵’病毒。”路卡答。
‘暗夜男爵’，我也听过。据说这个病毒至今无人能解。
我打电话约会凯罗尔。
“伊兹密……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我们不应该见面。曼菲士会发火，而且喝很多酒，我很担心他。”她在电话那头说。
“不必担心，他酒量好得很。”那小子七岁喝红酒十岁喝威士忌十三岁起爱上伏特加，宣布与我绝交前的新宠是白干，出了名的千杯不醉，我不信他会喝出问题来，有问题肯定也是借酒装疯。“听着，凯罗尔，我请求你见我一面，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问你。”

“什么事？”她犹疑着。
“抱歉，电话里不能说。”我答。
她大约感觉到我的沉重，答应出来见我。
五年前，曼菲士和我都在这个国家最著名的高等学府念书，而凯罗尔在开罗求学。被称为天才少女的凯罗尔&利多是开罗大学建校以来最年轻的学生，入学时年仅十二岁。
她第一次回国渡暑假时可能遇见过米达文。
“请你告诉我当时的情形，凯罗尔。”尽管那时她只有十三岁，但她不是普通孩子。
“我五年前已经把看见的完全告诉警方。”她垂着眼睛，似有难言之隐。
“那么请再向我说一遍，这对我很重要。那个女孩子可能是我的妹妹。”我说，“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正如你是赖安唯一的妹妹。”
她点点头，坐直身体，说：“请听好。我看得不很清楚，那晚我过去的男朋友吉米约会我，走到东区时他去买冰激凌……”
当时夜色并不浓厚，路灯也亮起来，不是一个传说中的犯罪的天气，事实上那一区的治安一向良好。凯罗尔独自站在街角等待吉米，后街异动引起她的注意。她探头看过去，一个异国少女在挣扎间被一男一女抱上一辆车子。她立刻跑到附近电话亭报警。
警方的记录上也是这些。但我直觉她还有事没说出来。
“可听见他们对话？”我问。
“女的说了一句话，内容我不记得了。”她答。
“用什么语言？”
“英语。这个国家罕见的完美的英语。”她答得有点艰涩。
“再见到他们，你能否认出来？”我说，“你是一个考古专业人士，眼力想必精准。”
“对不起，时隔五年，我想我认不出来。”她说。

她没有说“我没有把握”而肯定地告诉我“认不出来”。我注视她的双眼。“真的认不出来吗？”
“对不起。”她突然哭了，“我想我认不出来了。”
我叹口气。目前没有问下去的必要。
“走吧。”我说。我订了穆特的小提琴专场。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小提琴的声音像吊死鬼，那根弦几乎使我窒息。侧眼看凯罗尔，也一副心事重重、无心听下去的样子。
我喜欢凯罗尔的一个原因是，她有什么心事便完全表现在脸上，一点也不虚伪。当然，那是因为她没有学习过虚伪。她不需要虚伪。
“听说你在追求利多？”电话那头传来叹息，好像一缕幽魂。
“你不是请我拆散他们吗。”我说。
“以这种方式？”
“不然还能怎么样？财力不能比，只好牺牲色相。”
“我知道。”她轻笑一声，令我耳廓发痒，“一举两得，你不会做亏本生意。只是用这种方法有点伤我的心呢。”
“除了曼菲士没人能伤你的心，”我也笑，“你还在这里调侃我，安知我不为你伤心？”
“你伤心？你可有心？”她诘问我。
“你说呢？”当然有。至少曾经有。
“这可问住我了。”她沉默片刻，说，“如果我们没有长大多好，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你还记得那时候你、我、曼菲士……”
“还有米达文。”我接话。
“是，还有米达文，我们四个玩得多开心。”